京城第一玩家:快乐人生一百年
阅览: 日期:2010-03-15
在北京,有一个被人称为京城第一玩家的王世襄,与玩家两字相对应的是:老人是著名文物专家、学者、文物鉴赏家、收藏家。国家文物局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研究员、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
一代玩家,何以能玩成如此高度?又怎样将生活玩成绝学?又告诉了我们怎样的生活真谛?
在京城,毗邻蔡元培、沈从文等名士居住多年的东堂子胡同,有座芳嘉园。1914年5月,王世襄就出生在这里。此园,于民国初年由王世襄父亲王继巨资购得。其时,王继为清朝大臣,而王世襄的母亲金章也是浙江南浔大户金家之女,为著名画家。如此家世,王世襄却特贪玩。他秋捉蛐蛐,冬养鸣虫,在葫芦上烫花,甚至拜清代善扑营布库(宫廷摔跤的功勋运动员)为师,学习摔跤,还从他们那里学会了只有赳赳武夫才玩的放大鹰和养獾狗。而每一种把玩,他都是沉入其中,品别人所未能品者。他能一个人陪着玩物,呆上半天,听其声,观其形……
王世襄年少聪颖,1934年玩入燕京大学文学院国文系。此时,年已20岁的他玩性仍旧。对这个学生,
有事例为证:王世襄诗词歌赋全会。逢诗词考试,他替整班同学代笔。而且,每一个人的诗词,他都能写成不同的格调,老师根本就发觉不了。这一招忽悠人够狠的,教该课的
王世襄之玩,不是消遣,是真爱。他所追求的,是心灵的自由与快乐。而这,正让他的人生不管外界风云如何变幻,而自快乐如初。
1941年,王世襄获燕京大学文学院硕士学位;
1943年,他于四川李荘任中国营造学社助理研究员。1947年,他为国家追还被劫夺的原中央图书馆所藏善本图书106箱。1947年3月任故宫博物院古物馆科长及编纂。新中国成立后,留任原职。工作在做,玩亦依然。芳嘉园依然是玩乐集散地。
芳嘉园房不窄,王世襄听说黄苗子、郁风夫妇想搬家,但一时没找好地方,就立即将自己家的东厢房腾了出来,邀请他们搬来自己家住。后来,艺术家张光宇一家也被他请来,住进西厢房。接着,聂绀弩、启功、叶浅予、沈从文、黄永玉等,都成了这个院儿的常客。一时间,芳邻名士,呼朋唤友,欢笑声响彻胡同……
改变发生在1953年,王世襄没法逃脱政治上的“清洗”。他被文物局解雇,并手铐脚镣在狱里呆了10个月,并得了肺病。后来,终因实查不出什么问题出狱,但从此,远离自己喜爱的文物,去了中国音乐研究所。
人生最黑暗的时光里,玩物是王世襄生命中的一缕阳光。王世襄开始写书。此时,童年所有把玩的一切无比清晰闪回他的头脑中。他写《中国金鱼文化》、《竹刻艺术》、《蟋蟀谱集成》;写《说葫芦》、《清代匠作则例汇编》、《雕刻集影》。写累了,他就一个人拎着网袋,到灰峪、孟窝一带捉蛐蛐,在蛐蛐的鸣叫声中,重拾曾经的快乐……
天气好的日子里,王世襄就骑一辆后面架个大架子的破自行车,去北京胡同内外,通州、涿县、保定等郊外乡野,去东拾西捡旧家具。有一年春节,他上宝坻县,住小店,没火,炕上没枕头,他就拿两只鞋,鞋底对鞋底搁在炕沿上当枕头。他一点不觉掉价,只感到好玩极了。一段时间下来,各式各样的老家具就汇集到芳嘉园里。
由于芳嘉园借居的名士本来就多,王世襄自己便连同他的宝贝家具,缩回一间漏雨的小屋里。数十件形态、大小各异的明清家具塞满了狭小的空间,王世襄没法,就将两个明代的柜子拼在一起,他和老伴袁荃猷睡在里面。一天,黄苗子走进这房,很是惊讶,写了一副对联:“移门好就橱当榻,仰屋常愁雨湿书”,横批:“斯是漏室”。王世襄一看,乐了,仰头一阵大笑。笑声,穿透人生风雨……
10年过去,王世襄归队。
1966年,“十年内乱”开始,王世襄预感到家里多年精心收藏的明式家具、佛像、铜器、鸽哨、古籍善本和自己的手稿,都将遭到灭顶之灾。如何办?王世襄毅然“千金散尽”——他主动邀请文物局的红卫兵来抄家。他知道文物局的红卫兵有专业知识,识货。果然,这批红卫兵知道文物价值,运走时非常小心。
1969年,已经55岁的王世襄下放到湖北咸宁参加“劳动改造”。在这里,牧牛、放鸭、养猪、种菜、插秧……他什么活都干。苦是够苦的了,但很快,他觉得这是乡野间是极好玩的地方。一天劳动过后,他还在油灯下还写下一首首快乐的诗篇。打鱼回来,他写下:“专家湾下是渔家,半住茅庐半泛槎。多谢打鱼将我去,顿时欢喜放心花。”放牛归来,他又写道:“日斜归牧且从容,缓步长堤任好风,我学村童君莫笑,倒骑牛背剥莲蓬。”……
此时,艰苦的“劳改”生活,在王世襄眼里,是好玩的,是一首田园诗。
1973年夏,王世襄终于回到北京,还带回不少湖北咸宁的花卉。此时,在注意“影响”的前提下,他把工作的重点放到了《髹饰录解说》——中国现存唯一一本古代漆工专著的修订上面。
京城回来一“玩童”。从此,已进入老年的王世襄一边著书记录玩物,一边继续京华少年的玩梦。比如,美食。
早在幼年时,王世襄就喜欢进厨房去看厨师做莱,那时他家的家厨,多是从各地请来的名师,技术十分高超。在他们的指点下,小小年纪的他就常常上灶,各种莱系,煎炒熘炸,样样都来几下。如今,王世襄这本事一点也没丢,善吃、善做、善品评,终成圈内“烹调圣手”。
对自己的厨艺,王世襄也确不谦虚。他不仅在家请朋友品尝,当朋友有请,必身背各色厨具,自行车上装好原料,亲赴人家府上献艺。马未都年轻时,上王世襄家,老人见谈得投机,也决要炒一个菜让他吃了再走……
1983年,北京举办全国性的美食博览会,王世襄被聘品尝委员。当时,品尝委员共三个,另两个是:古典大师王利器,皇室后人溥杰。
1998年,王世襄年过古稀。
这一年,一香港友人有意购买老人伴随自己半个世纪的79件家具。老人说,可以,但你花钱可你不能留,你得全部给博物馆,这是我惟一的条件,你要同意,价钱你给多少是多少。结果,老人所得为国际行情的10分之一。而家具也悉数运到了上海博物馆。 运走之时, 有人问他感受,老人说,东西的占有是次要的,主要是你通过它能得到研究,得到欣赏,由我得之,由我遣之,这些宝贝也有了更多前世今生,画上这个圆满的句号,我乐意。
宝贝有了好去处,2000年,86岁的王世襄又将自己一生所写的大部分文章交由三联书店以《锦灰堆》为名出版。其中,鸽有《鸽话》、鹰有专章《大鹰篇》,狗有专文《獾狗篇》,还有专讲葫芦和冬日鸣虫的中英双语本《说葫芦》……
晚年王世襄一身轻松,宝贝和文才都有了寄托,只剩下“玩鸽”。
其实,王世襄十来岁时开始养鸽。对于鸽子,他一开口就如数家珍。光中国观赏鸽的种类他能说出上百种,如黑点子、紫点子、老虎帽、灰玉翅、黑玉翅、紫玉翅、铁翅鸟、铜翅鸟、斑点灰、勾眼灰……等等。
一次,他赴郑州参加全国文史馆工作会议,流连于金博大广场时,发现当地正在举办观赏鸽大赛,他兴致十足地走进了鸽群。在这里,他发现了许多久违的鸽种。鸽子的主人们虽不知道他的身份,但很快就发现这位老人与鸽子之间有种天然的亲近。一个年轻人指着一对黑中泛紫的鸽子问王世襄:“您认识它们吗?”“铁牛!”王世襄脱口而出。年轻人知道遇到知音了,激动不已,竟要将这对几近绝迹的名种送给他。
从咸宁一回到北京,王世襄便在通州郊区买了个小院,养起了鸽子。后来想换个更大的院子,养更多的鸽子,但老伴终觉住在郊区不方便,才只好作罢。
后来,无法养鸽的王世襄换了一种爱鸽的方式,那就是研鸽并出鸽书。他携带相机踏遍了北京的鸽市,去外地开会时也不忘逛鸽市会鸽友,还翻阅了沉睡在故宫书画库中的宫廷画家绘制的鸽谱。于是,他把玩鸽演绎成一种文化,编著了《北京鸽哨》、《明代鸽经•清宫鸽谱》等一系列鸽书。
2003年,王世襄看《东方时空》升旗,起始可激动了。壮丽山河,长城,老远飞过来一个鸽子……可是,等飞过来一看:只是信鸽,和平鸽。老人火了:“全是吃货!中国有那么多好鸽子你不在镜头上放,你弄个吃货在这儿?我们自己的鸽子可不像吃货,一放全都跑了,而是白的,灰的,紫的,一只只是围着巢舍成群盘旋,他们的尾部还缝线扣环、悬挂鸽哨,盘旋时气流穿过鸽哨,便传出悦耳的哨音。”
2008年奥运,快近百岁高龄的王世襄再次写信给相关部门,建议开幕式放飞观赏鸽。
玩即学,学亦玩,然后将花鸟虫鱼悉数玩成绝学。生活亦因为把玩,格外生动、优雅、精致和美丽。从此,芸芸众生明白,快乐是生命的最高境界。这,就是王世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