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的渔港人生
阅览: 日期:2015-02-04
星移斗转,岁月如梭,出生于疍民世家的陈复授,回忆他从文化教员、俱乐部副主任,到后来担任厦门海洋实业总公司党委副书记等职务,七十年多,留下了许多难以忘怀的记忆,展示了厦门渔港往日的繁华,充满了独特的渔家风情。
博中状元插金花 赢得读书机会
陈复授1940年出生在浯屿岛,刚过四个月,体弱多病的母亲病逝。祖母颠着小脚,小姑姑扯着花披,抱着他走遍全岛,讨一口奶吃。就这样,吃百家奶,靠刮米糊(闽南话,意即喂)、刮蕃蓍糊,虽然长得瘦弱,却侥幸活下来了。
按讨海人的习惯,男孩子小时候多数生活在船上。因为生母早逝,从小没吃母乳,瘦小单薄。每次乘船回浯屿,晕得天旋地转,苦胆都吐出来。父亲不忍心,一拖再拖,一直把他留住在山上(陆上)。
八岁那年中秋之夜,全家受邀到表姑家团聚搏饼。表姑丈对他父亲说:“不让小孩读书,以后会后悔的。”表姑在一旁打趣说,“你是中秋节那天出生的状元仔,博中状元插金花,就去读书,费用我出。”表哥表姐们听说后,把他拥在怀里,引到八仙桌旁。
陈复授原来没博过饼,知道掷骰子博点数很有趣,但连骰子点花都没搞清楚,更不知道什么叫状元插金花。不知博过几圈,按顺序他探头伸手,抓起骰子轻投轻放,当啷啷啷的响声中,一片都是红点的骰子停顿在碗底,表哥表姐们欢呼声顿起,“状元插金花!”端起碗让表姑看个详细。表姑脸上乐开了花。
表姑虽是家庭主妇,说话办事大气豪爽,很有大丈夫气概,对他父亲说;“我说过的,不会反悔,你也不能反悔呀!”表哥表姐动作麻利,找出用过的旧书包和读过的课本,笔、墨、纸、砚理了一套,让他背回家去,说好明天一早去报名,当插班生。
表姑随意说的一句话,没想到一语成签,改变了他的人生。
政审没过关 高考落第
陈复授上的是渔民小学,校舍是原来的钓艚王宫。这是全国第一所渔民出资自办、私立的渔民子弟小学,创办于1922年。旧时渔民协会商定,鱼行从渔民卖鱼收获中直接抽取千分之八作学校经费。学校发校服,课间喝牛奶,都是免费的。回想起来,他仿佛还记得第一次喝牛奶,满心高兴的样子。
解放后,先在双十中学读初中,高中读集美中学。
1958年夏天,他父亲船被金门蒋军牵走,整船人在“澎湖大陆渔民救济站”关了70天。按照规定,回来又接受同等时间的“消毒”。加上那段时间风潮海汛不顺,大半年出不了海,家里断了经济来源。
看到父亲枯坐家里,暗自流泪。他反复想了很久,没敢张口要钱。
那时兴建杏林工业区,粗工的活很好找。陈复授到工地当搬运工。老师找到家里,又到杏林工地动员。亲戚们也来相劝。积攒了些学费,他又回校读书。因为缺课太多,只能留级。
1961年高中毕业,参加高考,没想到等来落第通知。他懵住了,跑到学校找老师。班主任说:“你隐瞒家庭成份,政审没过关。”原因是,解放前他父亲向姑丈借钱,整置过一条小钓艚,结果被当成“有产阶级”。其实,那时渔民还没评定成份,补定成份是1970年的事。一切辩解都苍白无力,陈复授接受现实,到渔捞公社就业。
自编渔区教材 帮渔民扫盲
那时渔捞公社己成立两年多,拥有80多条三桅的钓艚渔船,五个大队各有十几条船。大队长不脱产,轮流驻到各条船上,领导和协助海上捕捞。队委是威望较高的船老大兼任。
当年两岸军事对峙,渔船出海有一定的危险,蒋军舰艇在海上骚扰、驱赶追逐渔船的事时有发生,甚至开枪射杀渔民。出于对敌斗争需要,进出海人员管理十分严格。渔民党团组织归水上派出所,党团员身份不公开。渔捞公社不知道谁是党团员,也不打听,这是严格的纪律。培养对象和组织发展都是单线联系,保密对渔工中的党团员是一种保护。这个状态一直持续到“文革”暴发,群众运动开始后,一切都乱了套。身份公开了,组织关系也划归渔捞公社。
渔捞公社很需要有文化的渔家子弟,陈复授一上班,就当文化教员。他下船上课扫除文盲,兼任高小班的班主任。结合渔民生产生活,把渔船、渔具、鱼名、捕鱼方法,分类列述,自编渔民识字课本。渔民觉得很有亲切感,争相讨要,学习兴趣高涨,教学进度和效果也相当好。后来很多人成了生产骨干,有的还当上船老大或轮机长,有的年轻人考上中学继续深造。不久他也当上团干部。
由于“成份”问题,“文革”期间,挨过批斗,下放农场劳动一年多。长期被排斥在党组织之外。
1986年陈复授已担任渔民俱乐部副主任多年,有民主党派把他列入发展对象,单位领导知道后,急了。支部发展新党员会上,议论纷纷:“1964年写了入党申请书,考验22年,时间够长啦。”听着这话,他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说什么好。陈复授并不因曲折的经历而放松对自己的要求,而是兢兢业业,全心全意投入工作。先后担任海洋实业总公司宣教科长、党委办主任、党委副书记等职务。
鱼货丰收 渔汛喜人
厦门港一年冬、春、夏三季渔汛。八十年代以前,冬春两季以捕捞带鱼为主,产量高,场面热闹。当时没有码头,1931年鹭江道第四段筑堤填滩工程完成后,渔船回港归来就直接停靠在沙坡尾一带的海岸边。避风坞进出口小,退潮后要搁浅,也无法卸货。从渔肝油厂西侧(后来称星鲨实业总公司),到厦大医院西侧,连绵
渔船丰产归来,渔工将鲜鱼从船舱一筐筐往外搬运,负责转运的渔工,摇着舢舨或竹排,行驶数十米或上百米靠泊在海滩边。渔民家属或闲散劳力,手持竹杠箩筐勾绳,接过舢舨上卸下的鲜鱼,艰难地走在沙滩上,抬送到鱼市场(现在中华儿女美术馆)过磅。好年景,一条船一年捕获二三万担,最高年景捕获鲜鱼七十多万担。
堆积如山的鱼货,有进加工厂的,有进冷冻厂的,有的直接进入本地市场。加工冷冻制作又需分门别类,进入市场也各有区分,二次分流在噪杂的喧嚣声中进行。然后人拉肩扛,汽车、板车、三轮车,各种运输工具齐上阵。厦门港方圆数公里,处处飘拂着海鲜鱼腥。
亲人归来,朋友相聚,亲切体贴的问候,粗犷豪放的招呼,响成一片,到处洋溢着丰收的喜悦。有一句俗话说,起暴头啦(风暴潮),渔船回来了,厦门活起来了。
涨潮时,浪花轻摇,海面上大船桅杆如林。竞赛优胜红旗或书写吉祥语的彩旗,插在船首桅杆上或中桅布帆边,在微风中猎猎翻飞。无数小舢舨、竹排往来穿梭。金黄色沙滩上,船上搬卸鱼货,岸边接力抬运,往船上挑送井水,运送生活物品。上千人进进出出,井然有序。船上与岸边交流信息的呼喊声,久别重逢的欢笑声,抬运鱼货的号子声,与风声海浪声交织在一声,构成了一幅立体的交响乐。
陈复授上船了解好人好事,写成广播稿,用高音喇叭广播。出版企业报,及时分发到船上。各船的产量、名次很快就排列出来。管理人员敲锣打鼓给高产船送喜报、送优胜红旗。年底各船根据优胜凭据,兑现领取奖金。
上世纪末,传统渔业逐渐转型,总资产近十亿元的厦门海洋实业总公司解体,曾经繁荣千年的渔港,留在老一辈人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