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3年,厦门做过6个月“国都”
阅览: 日期:2009-12-30
在厦门“小八景”白鹿洞前,有一座长3.7米、宽2米的单孔石砌古桥。寻幽探胜的游客匆匆而过,很少有人知道它是市级文物单位“小刀会杀清将郑振缨处”,更不清楚这里曾发生的“改朝换代”战事。日前,文史专家洪卜仁先生,向我讲述了1853年闽南小刀会占领鹭岛始末。
(一)
闽南自古地少人多,沿海百姓以水为田。到19世纪初期,仅厦门一地从事航海贸易的船工便有10000多人。由于连年水旱天灾,许多人为了生存飘洋过海,流入南洋群岛谋生。这些华侨在国外打工多年后,有的又返乡从事各种职业。至清咸丰元年(1851年),归侨连同眷属已有数十万人。
清廷长期闭关锁国,认为贩洋者“多系不安本分之人,若听其去来任意,伊等益无顾忌。”先是严令“一切官员及军民人等,如有私自出洋经商,或移居外洋海岛者,应照交通反叛律处斩立决”;后放宽为“内地贩洋人等,定以三年为限,三年不归,不许再回本籍”。这种仇视政策激化了社会矛盾。
鸦片战争后,福建红钱会、闹公会、花会、草鞋会等反清会党重新活跃,而以“出口转内销”的天地会为最。天地会清初流行于闽台,后因清廷大肆搜捕,许多会员逃往南洋群岛。到了1840年时,会众已达五六千人。其大本营就设在新加坡,分有厦门、客家、潮州和广东四派,华侨多加入此会。
出生于海峡殖民地的同安人陈庆真,是闽南小刀会的创立者。在海外已是天地会成员的他,1845年回国后曾与人“合出本资,在暹罗国(泰国)收买洋货,贩至广东销售,往返经营”,旋因亏本歇业回家,后在英商怡和洋行当通事。1850年6月间,陈庆真和王泉等12人“潜往厦门旗杆脚地方,即在该处五祖庙内”,共同立誓建立了天地会的支派小刀会,其会规、歌诀、口号、隐语和仪式与天地会相同。
兴泉永道张熙宇闻讯立即派兵搜查。陈庆真和王泉遂转移到龙溪、海澄和同安三县交界的文圃山石鼓堂(今海沧区内)重建会所。由于“入会则上至省城,下至广东,皆有资粮相助,免至乏食”,深受底层贫苦人民欢迎,“不数日间,入会者已近数万人”,势力很快扩展到长泰、南靖和泉州府各县。
1851年1月2日,陈庆真不幸被捕,遭严刑拷打“立毙杖下”。王泉等56名骨干也先后遇害,小刀会组织遭到严重的摧残。
(二)
正当清政府在厦门疯狂镇压小刀会时,太平军在广西金田村起义并挥师北上湖南、江西。龙海市海澄镇珠浦村的小刀会早期领导人江源和弟弟江发决定“乘闽兵外援内虚”,以海澄县千余徒弟为基础,继承先烈遗志,重燃燎原星火,并亲自往南洋募集资金购买武器。
江源父母早丧,家里赤贫,少年时代跟随武术师闯荡江湖,善舞双刀。师父既同情他的悲惨遭遇,更喜爱他的豪爽为人,遂将女儿许配给他,自此江源夫妇追随师走遍龙溪、海澄、漳浦等县,开设武馆,收徒授艺,并成为小刀会创始人之一。
咸丰二年(1852年),江源“购洋小刀数百柄,遍赠同类,结为小刀会”。但因事机不密,被海澄知县汪世清派兵进剿,兄弟俩惨遭杀害。清军血洗珠浦村,“戳及童稚,刀钝而不血则并缚数人而投之河”,并纵火延烧三昼夜,原有600多户的村庄,劫后只剩下几十户人家,留下了“火烧埔”地名。
丈夫牺牲后,江源嫂即驰往角美锦宅(时属同安县积善里)联系曾随江源习武的小刀会首领黄德美为夫报仇。
黄德美是个《水浒传》里柴进式的大地主,家有田园万顷,富甲全邑。他喜交朋友,“座上无虚位,宛如客邸”。当时,因连年亢旱,五谷歉收,佃户抗租,他向官府告状,反受里司勒索。黄德美大怒,遂施赈放粮,笼络农户,秘密结社,成为一方农民领袖。
黄位虽是灌口以贩卖牛皮为业的小商人,但“手下党羽千有余众,亡命居其半,故上至山兜(今集美东辉),下至海滨(今杏林),东至塘溪桥(即苎溪桥),西至角尾市,皆位之势力范围”。平时他路见不平即拔刀相助,深孚众望。
清政府的告示对黄德美与黄位的关系讲法不一,共有养父子、同胞兄弟和族叔侄三说。总之,两人过从甚密并啸聚了众多绿林豪杰。
(三)
咸丰三年(1853年)5月13日,小刀会在锦宅乡誓师起义。公推黄位为大元帅,黄德美为大统领,江源嫂为监军,竖起“反清复明”大旗。
是夜,黄位、黄德美带领会众2000余人攻克海澄县城,知县汪世清逃之夭夭,负隅顽抗的清军游击崇安被擒杀;江源嫂在“火烧埔”的集会上,树起“替天行道,为夫报仇”的旗号招兵买马。由于“贪官污吏,政皆流为虎之苛;竭髓竣脂,民尽欢夫鼠之硕。以致山崩海溢,年凶岁饥;盗贼蜂起,黎庶鱼肉。”所以,一当有人揭竿而起,便应者如云,失业的渔民、船户、码头工人、市民纷纷加入,起义队伍迅速发展到1万余人。
接着,小刀会势如破竹,14日攻下石码,17日占领漳州府城和长泰县城,打死满清兵备道兼摄知府文秀及总兵曹三祝,一时声威大振。
1853年5月18日清晨,“汉大明统兵大元帅”黄位率众4000余人,分乘“五篷船三十只”,浩浩荡荡从石码渡海进军鹭岛。正在巡海的厦门水师提督施得高见势不妙,慌忙转舵逃往同安刘五店。由于起义军在前夜就潜入城内贴出安民告示:“今本帅奉仁义之师,救民伐暴,军旅到日,不许抢掠商民、奸淫妇女,所到之处,秋毫无犯。如有违令,立即按正军法从事,不稍徇情。”所以他们在筼筜港登陆后,“厦门附近百余里间,群众响应,道路阻塞”。
在守城官兵抱头鼠窜之际,惟有清军游击郑振缨临危不惧,率200余人赶赴镇南关要隘(今大生里附近)殊死抵抗,因寡不敌众身负重伤,退至白鹿洞前的石桥,在拒绝劝降后被击毙。黄德美很欣赏郑振缨的刚毅,当部下献上郑的人头时,黄捧之大哭,不但挥刀杀死了“肇事者”,还急还首级于其家,结果害得即将临盆的郑夫人一恸晕竭,产盆破裂,早产一子名曰“郑头”。白鹿洞旧有杨凤来联云:“人称白鹿衔花处,我见红羊历劫时”,盖记郑之死也。
当晚,黄位派遣元帅黄霸业分兵进攻同安,知县李湘洲弃城逃命。翌晨,义军乘胜攻取安溪、漳浦、云霄,不久又占领平和的琯溪和诏安的铜山(今东山县)。清军望风披靡不敢应战,地方官吏或“避城外民舍”,或“闻风逃遁,空城以待”。短短10天时间,小刀会连克闽南11个县城,兵员发展到3万多人。
(四)
“头戴箬笠、发系红棉,足穿草履、袒臂持刀”的义军进城后,虽“焚毁衙署夺犯戕官”,却采取了一系列保护人民的措施:“米谷定价,不许贵卖”;“不准恃强欺弱,不准持众欺寡,不准曲理袒亲,不准假公济私”,并在全城布置巡逻队,制止掠夺盗窃。6月17日,又以“汉大明皇帝敕授平闽统兵大元帅黄”的名义宣布:军民人等“倘敢藉端勒索”,“着即按律征办”。因而,“阖厦铺户货物俱未搬移”,市内秩序井然。当时的《北华捷报》和洋人柏克豪斯、麦华陀的调查报告都说:小刀会“秋毫不犯个人住房财产”。
新政权还积极鼓励通商贸易。先是宣布开放米禁,准许商船与清政府统治区自由通商。接着又颁布“商船征税条规”,规定“大船征税六十元;小船征税三十元”,这比清政府的税率降低了97%。此举不但维护了贩洋者的利益,也促进了“解放区”的社会经济发展。
小刀会攻占厦门后,闽中地区林俊领导的红钱、黑钱会众也攻克了德化、永春、永安、沙县等地,兵锋直指延平府。台湾天地会也闻风起义,诛杀凤山县官,向嘉义县进军。沪上人民“闻厦门之变,仓促起事”,于九月间爆发了刘丽川领导的小刀会起义。20世纪60年代曾有一部歌颂上海小刀会的舞剧,轰动一时。遗憾的是,本土作家时至今日还没有奉献出描写厦门小刀会的作品。
值得一提的是,起义军“定都”厦门后,起用大明天德年号,恢复汉室衣冠,设指挥部于提督衙门(原址为今工人文化宫)。学者普遍认为,只有皇帝才能够拥有年号,“天德”绝非黄位、黄德美自我称王的改朝换代新纪元。从其“反清复明”的宗旨看,“汉大明皇帝”显然是指朱明后裔。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朱某,究竟是小刀会理想中的人物,还是当时活跃着的某个幕后策划者,谁也无从说清。
但毕竟,烽烟漫彻厦漳泉三四百里山河的小刀会起义,曾使鹭岛山河易色,在历史上写下了光辉的一页。
(五)
然而,小刀会因为自身的局限性,不仅提出“复明”的过时口号,而且犯了偏安厦门孤岛的战略错误。
当时,有卖卜人洪甲曾向义军献策:“漳、厦悉滨于海,宜整水军,以图远举。石码福河船敞,向为官府造船之区,宜速采龙邑大木,赶造船只,以资水战。水战有具,则晋江、南安唾手得矣。粤西洪天王已领有东南诸省,宜亟遣使赍表,遥结声援,倘能乞一旅之劲,由浙江温州、处州袭闽,则省垣先为我有,省垣得而台湾可图矣。”可惜未被采纳。由于小刀会主力困守厦门,导致闽南其他城镇很快得而复失。
更为严重与可悲的是,李自成进京赶考不及格的悲剧再度重演。“建国”后,身为大统领的黄德美开始思想腐败,终日迷于酒色,以至于不爱江山爱美人。监军江源嫂愤而杀其爱妾,与黄位共理军务,这也导致内讧倾轧,发生“换旗不换刀,小弟杀大哥”的分裂。到6月初,已有将领带1500人出走。
清政府抓住战机,急令福建巡抚王懿德等调兵遣将,对厦门形成包围。6月间,水师提督施得高率船攻厦,被义军击败。但是,小刀会坚守蕞尔小岛,给养困难,火药日缺,粮饷供应紧张,不得不实行“巷捐户派”,造成群众对他们的热情陷入低谷。在7月20日进攻金门失利后,力量进一步削弱。
7月23日,浙江提督李廷钰率领陆军1万余人在厦登陆,与封锁海面的50艘战船合围义军。鹭岛保卫战经过了73日48战,义军在外援断绝的情况下,退入厦门城内坚守。他们英勇奋战到11月11日才被迫分路撤退。江源嫂藏匿家乡珠浦村,落网后被残杀。黄德美突围到海澄乌屿桥时,因当地劣绅告密而被捕,11月16日被押回厦门凌迟处死。今文化宫旁古城遗址的摩崖石刻,就有黄德美被“石桀于市”的记载。
黄位率领舰队冲出厦门港后,仍在海上坚持斗争。咸丰四年(1854年)三四月间,他派人潜回灌口企图重建据点未遂。5月,他率舰队攻占台湾鸡笼港未果。此后他继续在闽粤沿海活动,直到咸丰八年(1858年)再次进攻鸡笼失败后才退往南洋,后隐居于安南(越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