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门辛亥报界奇人苏眇公的蹉跎人生

阅览:  日期:2011-09-05

    民国期间的厦门报人,像苏眇公这样意识到自己应该是社会先觉者的并不多。由于他以笔为枪,伸张正义,针砭时弊,屡忤当局,导致入狱、逃亡、身残、失业,运交华盖,遭际诸多磨难。这不仅是旧时报人的不幸,也是整个社会的悲哀。在纪念辛亥革命百年之际,重温报界奇人苏眇公的蹉跎人生,令人感慨万千。
 
                   建立民国仍需“骂座”言论
   苏眇公(1888-1943),名维祯,字郁文。其父苏缵唐是位刚正不阿的清末塾师,眇公幼受父教,勤奋好学,16岁就考取了海澄县(今龙海市)秀才,其母被时人誉为“父秀才、夫秀才、子亦秀才”。今龙海市屿港尾镇格林村,苏眇公故居仍存。 
 
   1905年,苏眇公被保送到福州福建师范学堂深造。在榕就读期间,他和同学宋子清、林寄南等成立阅报书社,秘密翻印邹容之《革命军》。事泄,当局欲予通缉,遂于1906年逃往日本,在东京结识孙中山并加入中国同盟会,开展反清活动。
 
   然而,苏眇公的特长还是办报。1907年,苏眇公被指派到印尼爪哇主持同盟会报纸《公报》笔政。他抨击清廷,鼓吹共和,与同盟会机关刊物《民报》遥相呼应,大造革命舆论,因此事为爪哇当局所忌,被责令“限期出境”。
 
   苏眇公办报的目的十分清楚。1908年,清朝儿皇帝宣统即位时,苏眇公就为自己起了个号叫做“监亭”。他公开宣称:监“亭”,即监“廷”,也就是要监督朝廷。当时有“眇公笔、鸿图嘴、投八画”之称,后来也叫做“闽南三绝”。
 
   1911年10月武昌起事,福州随之于11月9日光复。从海外回厦的苏眇公,曾参与领导和组织厦门、漳州等地起义大事,被选为漳州府参议会成员。不久,该会宣告撤销,他离漳赴榕担任同盟会报纸《群报》编辑,继续从事报业工作。
 
   1912年,军政府政务院院长彭寿松专权独裁,摧残民意,指使党徒暗杀同盟会员蒋筠等人,苏眇公义愤填膺,在报上撰文抨击并附一螃蟹横行漫画。题语:“杀螃妙在无形,看你横行到几时?”笔锋直指彭寿松(螃谐音彭)。结果,《群报》被封,眇公入狱。
 
   消息传开,京沪报界群情激愤,各界人士大力声援,海外华侨也函电交驰,眇公得以保释出狱。1913年袁世凯酝酿复辟,福建革命党人密谋独立未遂,苏眇公被迫再度亡命海外。
 
   严酷的现实使苏眇公认识到:即便是清王朝被推翻了,舆论的监督仍然不可或缺。后来,他在诗篇中写道:“但凭三寸舌,更恃笔一支。此舌能骂座,此笔工伤时。”所谓“骂座”、“伤时”,就是公共知识分子针对执政当局的批评。
 
                  军阀刑笞致其“独具慧眼”
   苏眇公的“先觉者”新闻观,在他后来所写的《我们对闽局的主张》中有所表述:“社会所赖于先觉,是在相当时期,能以一种主张,促社会的注意,作社会的南针,使之同力而合作,转危而为安。若并此不能,是为谓‘放弃责任’。”
 
   1915年12月,袁世凯在居仁殿接受百官朝贺后复辟帝制,苏眇公即奉命取道香港回国,参与筹备成立中华革命党厦门市党部。做了83天皇帝梦的袁世凯于1916年6月6日病逝后,被通缉的苏眇公公开露面,并在这一年冬天进入厦门报界,出任《闽南报》主笔。
 
   苏眇公加入《闽南报》时,革命党人的主要斗争目标从反对袁世凯称帝转为争取恢复民国元年约法、召开旧国会(即民国元年选举的国会)。但是,时任北洋政府国务总理兼陆军总长的段祺瑞为了攫取政府大权,煽动各省督军要求解散国会,改制宪法。“辩帅”张勋甚至率兵进京逼宫。1917年6月13日,黎元洪在张勋胁迫下,下令解散国会。6月17日,苏眇公在《闽南报》刊登《国会解散之时局》,对解散国会一事发表时评:“中国自兹多事矣!月来陷于四面楚歌之国会,今既实行解散矣。武人乱国,法律早失其制裁之力,故吾人姑勿问此举之背叛约法,违反民意……今既若此,大势所趋,何免分崩离析之祸!且武人干政之焰日益张肆,虽有智者,莫善其后,亦唯有载胥及溺已而。”事实证明,苏眇公对于解散国会的恶果及之后国内局势发展的预计确实有“先觉者”的先见之明。
 
   但时评一发表,立即引起轩然大波。当时的福建督军李厚基为北洋皖系军阀,主掌厦门大权的是厦门要塞司令、陆军第十混成旅旅长唐国谟。文中关于“武人干政”不会有好下场的论述,自然是他们无法忍受的了。
 
   北洋政府早在1914年、1915年先后颁布《报纸条例》和《出版法》,禁止刊登“淆乱政体”“妨害治安”和各级官署禁止刊登的一切文字。李厚基、唐国谟一声令下,《闽南报》随即被“依法”查封,苏眇公被“依法”逮捕。
 
   在监狱里,苏眇公惨遭严刑拷打,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他的左目在一次残酷的鞭笞后,因伤重未能得到及时治疗而致瞎。此后,“独具慧眼”的他干脆以“眇公”为号,作字行文均以“眇公”署名,真名反倒少有人知。
                 “执笔锄奸”终究回天无力
   苏眇公第二次因言获罪,被关了快一年,后经思明中学校长王人骥的多方斡旋,直到1918年7月25日才被释放。之后,他回到老家编修《海澄县志》。但他依然不愿回到传统文人“学成文武艺,货予帝王家”的老路,尽管这样可以改善尴尬的生存处境。
 
   1920年,苏眇公再任《厦声报》主笔。因为冒犯厦门警察厅一位行政科长,报纸被封。这回,苏眇公学乖了,在抓他的人到来之前就逃之夭夭。1922年《厦声报》再次复刊,苏眇公又任主笔。这年10月,听说厦门当局又要逮捕《厦声报》的记者,苏眇公再次出逃(但这次要抓的是一位黄姓记者)。逃离《厦声报》后,苏眇公应聘集美学校中学部国文教员兼《集美周刊》主编。1923年,因为在《集美周刊》发表文章支持学生罢课被辞退,又重入《厦声报》。1925年,因为得罪盘踞漳州的北洋军阀张毅,苏眇公被迫辞职。
 
   此后数年,除了短时期出任上海《昌言报》主笔之外,他先在某闽军首领处充当幕僚,后在家赋闲,偶尔也给厦门《江声报》等报刊写稿。其窘境在赠国画家谢投八的诗中可见一斑:“少薄雕虫屏弗为,晚凭末技博微资。春深三月愁如海,绝似吹箫过市时。”
 
   1926年北伐战争结束后,蒋介石在南京建立的国民政府,相继出台《出版法》、《宣传品审查标准》、《图书杂志审查办法》、《修正出版法》等法令、法规,这使得国民党政权对于新闻的控制达到比北洋政府有过之无不及的地步。
 
   也许是身为元老级党员对国民党新闻政策的失望和迷惑,感到充当“先觉者“的理想已经泯灭殆尽;也许是投身报界多年所受到的坎坷,已经使他壮志消磨,心灰意冷……1932年后,以天下为为己任却为天下所不容的苏眇公,彻底退出作为社会公器的新闻界。
 
   封笔后的苏眇公,先在厦门中学任国文教员,后转投大同中学,其间还靠卖文鬻字补贴生计。1934年春,寓居本部巷的苏眇公挥笔写下内心的惆怅:“执笔锄奸二十年,归来寂寞拥书眠。今生生活如何了,每对毛锥一惘然。”
 
   “寂寞拥书眠”的苏眇公,过的是穷愁潦倒的清贫生活。而曾经用于“锄奸”的“毛锥”,竟然沦落成“读书只为稻粱谋”的工具,这更是社会“先觉者”的深悲巨痛。